第四十三章 回忆（第1 / 2页）

想起狗蛋，三舅也想起了石头，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，一种揪心的疼。石头过去跟他说的话，做的事，一句句，一件件，都记得越来越清晰。石头老是爱笑着说：“大，我想吃柿子，你给我在海子暖些。”他在前头种地，石头拿着耙子在后面盖，娃把上衣脱了，精着身子，累得满身的汗，亮堂堂的。

他还记得石头小的时候，有时候为了些小事，他就把石头打得，娃哇哇大声叫唤，舅婆拦着娃，不让他打。他瞪着眼睛，娃吓得浑身发抖。还有，石头不小心把一个瓦罐子打碎了，他一个耳光就把娃打哭了，还有......

“啪啪！”三舅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，鼻子一酸，眼泪下来了。他的手在腿上使劲儿抠着，抠得腿发疼发麻，他就是要这样发狠地抠，把腿抠烂，流血，只有让自己越疼，他心里才觉得解恨。他不能原谅自己，想起过去曾经这样对待石头，他的肠子都快悔青了。他咬着被，压着声音，在被窝里吼吼地哭起来。

还有舅母，从那天走出去，到现在，这都多少天了，舅母再没回来，她到哪里去了？难道真的像村上人背后议论的，她过不了这屋的苦日子，石头没有了，她心里没了挂念，自己一个人走了？三舅不相信，打死他都不相信，他知道舅母出走肯定是有原因的，等忙完了，他就到外边去找，无论如何，都要把舅母找回来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一家人就起来了，到二娃家去，人已经来了很多，昨晚上近路的亲戚都回去了，远路的在村里找了地方，凑合睡着。热天，就是在场里也能过夜。

那晚上来的客人都有福了，个个吃得肚儿圆，吃得撑的，嘴角油亮，正是热天，虽然是晚上，人多，挤在一块儿，又是吃饭，一个个满脸油汗。都说二娃家招呼得就是好。看客的站在席口，逢人就问吃好了没有，这是二娃跟他交代过的，一定不要让人饿着了。

那天晚上，有一个要饭的运气好，半后晌老汉就远远地候着呢，这边刚一开席，他就蹭过来了。村里人都起哄，给老汉盛了一碗饭，浇了菜，谷堆山满的，老汉吃了一碗，又盛了一碗，吃完了，又盛了一碗，那么瘦个人，把肚子撑得圆鼓鼓的，吃完了，还来盛。

几个小伙子当热闹看，不是自家的饭菜不疼惜，还要给撑，让村里个老汉给拦下了，怕把那个要饭的给撑死。人饿得时间长了，肠子就细了，突然间猛吃海喝，最容易撑着。饥荒年代，撑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。

客人吃过了，就到村上的执事了，男人们先坐，最后是上锅的妇女。都吃好了，执事们把饭菜碗端下去，妇女们就忙着洗开了。三舅看着把席上的东西拾掇利索了，其他人都围着桌子兴奋地说话，场外边，妇女们也边洗碗边说笑，他站了一会儿，见再没啥事了，就回家去，他还记着二娃说有事情让他做，可是一直不见二娃来安排，就不等了。

舅婆跟舅爷回来得晚，他们回来的时候，三舅已经睡下了，两个人都说二娃家晚上这事确实过得好，村上这些年还没有人能像他们这样过的，人家的日子算是过成了，二娃这人从小脑子就灵醒，到外边逛了一圈，回来更是精明

太阳刚露出脸，妇女们就把菜馍收拾好了，端上来，人都围过去吃了。一切都打点好了，二娃穿着一身新衣服，从屋里出来了。他刚一露面，早就围在外边的人群马上起哄了。乱笑的，大喊的，胡说的，好不热闹。

三舅其实并没有睡着，只是不想说话，装睡着。舅婆跟舅爷说的他都听见了，听得他心烦。他并不是眼红二娃家的日子，以前三舅家的日子也好过，虽然没有二娃家现在这么红火，但比起村里人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，他现在没啥心劲儿，日子好坏都不当一回事，心里一天到晚都是堵的，不知道想啥，总之就是木乱，坐着就发呆，半晌半晌不说话，光爱叹气，三十出头的人，就跟四五十岁的老汉一样，一点儿精神都没有。

他听舅婆跟舅爷说着，心里烦，幸好两个人说了一会儿，也过去睡了。

三舅睡不着，眼睛闭着，心里却似乎更亮堂了。他盼着二娃把日子过好，也盼村里人都把日子过好，有吃有穿的，也没有抓丁，就像这两年，该多好！可是他心里又清楚，二娃跟他，不管二娃嘴上怎么说，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总有条越不过的鸿沟，两个人想事从来想不到一块儿，不想他跟——

他又想起了狗蛋，这个可怜的人，已经埋在地里半年多了。最近地里的活多了，也没够得到他那里去坐坐，坟头上的草怕又长疯了。狗蛋，你要是在，我现在怕也不会一天过得无聊成这样，有了事情，我就能找你商量，你骂我也好，说我也好，我听着心里痛快。咱们俩，就跟人说的，狗皮袜子没反正，说啥都能说到一块儿。

想到狗蛋，三舅心里就难过。等明天二娃的事情过了，后天就到狗蛋那里坐坐，说说话，把坟头的草清理一下。